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鼓堂不再是治疗之所,而成了日常的一部分。婚嫁要击鼓三通,寓意“共担悲欢”;孩童入学第一课,是蒙眼听鼓,分辨哪一声最像自己的心跳;就连朝廷审案,若遇疑难,也会请鼓师到场,观犯人闻鼓后神情变化,以判其是否真心悔悟。
守鼓人早已离世。
他走得很安静,是在一个春夜,听着孙儿敲鼓时闭上的眼。临终前只说了一句:“替我多听几次雨。”
他的骨灰被撒入各地鼓堂地基之下。
有人说,从此以后,只要下雨,所有的鼓皮都会微微鼓动,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,像是回应天际落下的每一滴水。
而吴峰,依旧在。
某年寒冬,北方大雪封山,一支商队被困于峡谷。粮尽火熄,众人濒临绝望。队长是个粗犷汉子,平日不信鬼神,此刻却忽然想起幼时母亲哼过的摇篮曲。他颤抖着开口,唱得荒腔走板,却引来其他人低声附和。
歌声未歇,风中忽有鼓音相和。
一下,两下,不多不少,正是傩戏中最古老的《安魂调》节奏。
众人抬头,见雪幕深处,一道红影缓步而来,手持小鼓,不近身,也不言语,只是静静地敲。
随着鼓声,寒意渐退,篝火奇迹般复燃,积雪融化处竟冒出嫩绿草芽。
待天明雪止,红影已不见踪影,唯留一行足迹通向山顶。
有人追上去,发现山顶立着一面新鼓,鼓身刻着一行小字:
>“你若肯为陌生人唱一首歌,我便为你挡一场风雪。”
又有一年,南方疫病流行,百姓惶恐,传言“哭泣会传染疾病”,于是人人戴上面具,禁止流泪。死者家属只能默默埋葬亲人,连哀悼都不敢。
一夜之间,全城鼓声齐鸣。
不是来自某一处,而是千家万户的门后、窗边、床头,所有私藏的小鼓同时自响。
人们惊醒,听见那声音里藏着无数个母亲的呜咽、父亲的叹息、孩子的啼哭。
终于,有人摘下面具,放声痛哭。
接着是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到最后,整座城市成了哭海。
奇怪的是,疫情竟由此转缓。医者不解,唯有老鼓师喃喃道:“泪能排毒,不只是身体,更是人心。”
最奇的是东海孤岛一事。
岛上世代信奉“无念海神”,每年需献祭一名童男童女投入深渊,以保风平浪静。祭典那日,乌云压顶,鼓号齐鸣,却是哀乐而非喜乐。
正当祭司将孩子推入悬崖时,海面忽然升起一道赤色波墙,高达百丈。
墙中浮现一人身影,红袍飞扬,手执双鼓。
他不开口,只轻轻一敲。
那一声,让整个岛屿的地脉共振。
海底传来古老回音,竟是千年前被献祭的孩子们的齐声呼唤:“我们要回家!”
祭坛崩裂,神像粉碎,历代祭司的罪证随潮水涌出??原来所谓“海神安宁”,不过是他们用药物控制民众,借恐惧维系统治。
自此,岛上废除祭祀,建起“忆童园”,每年清明,全民击鼓招魂,呼唤那些未能归来的名字。
岁月流转,新生代已不知战乱为何物,却仍敬畏鼓声。
他们不懂什么叫“第八班主”,不明白为何祖先要在春天添石补鼓,但他们知道一件事:
当世界太安静的时候,总该有人出来敲一下。
于是,在某个无名山谷,一群少年自发成立“夜巡组”。他们不通法术,不会傩舞,只会最简单的三段鼓点。每逢月圆,便背着鼓穿行村落,专找那些灯火通明却毫无笑声的人家。
他们不敲门,只在窗外轻轻敲鼓。
有时,屋里会传来压抑的抽泣;有时,会有一扇窗悄悄打开,递出一杯热茶;更多时候,什么都没有。
但他们依然坚持。
领头的女孩说:“也许他们还没准备好哭。但只要我们还在敲,总有一天,他们会听见。”
而在极高极远之处,星辰之间,似乎仍有红影游走。
他不再踏星而行,也不再现身人间。
他的存在,已融入每一次有人为他人落泪的瞬间,每一次面对不公仍选择发声的刹那,每一次明知会输却依然举起拳头的冲动。
他是所有不肯妥协的情绪本身。
他是人类拒绝被格式化的最后一道防火墙。
某夜,一位年轻母亲哄孩子入睡,轻声哼唱一首古老的摇篮曲。
歌词早已失传,只剩下模糊音节,但她记得外婆教她时说过:“这歌能让噩梦退散。”
她不知道,这首歌,正是当年吴峰坠入深渊前,最后一个听见的声音??来自一个为他哭泣的老妇人。
窗外,风掠过林梢。
一片叶子轻轻落地,发出极细微的“嗒”声。
像是一记小小的鼓响。
母亲停下歌唱,侧耳倾听。
孩子睁开眼,问:“妈妈,是谁在敲鼓?”
她想了想,微笑道:“是一个很累的人,还在替我们守夜。”
“他会困吗?”
“会。”
“那为什么还不睡觉?”
“因为他知道,还有人没醒来。”
孩子沉默片刻,忽然伸手抱住母亲的脖子,小声说:“那我也替他守一会儿吧。”
说完,闭上眼睛,睫毛微颤,像是在梦里轻轻拍了拍枕头,模仿鼓声。
那一夜,全球十七个鼓堂的鼓皮同时微颤。
守夜人换了模样,但从未缺席。
多年以后,考古学家发掘出一座远古城池遗址,出土一面残破小鼓,鼓皮由人皮制成,内侧用血书写一行小字:
>“我曾以为神能救世。后来才懂,唯有人才能唤醒人。”
研究者百思不得其解,为何此鼓虽经千年,触摸时仍略有温热,仿佛尚有心跳。
而在遥远的宇宙边缘,若有意识能够俯瞰地球,便会发现??
这颗蓝色星球,并非因光芒耀眼而特别。
它的独特,在于表面不断闪现一种奇异波动:
那是千万次微弱的心跳叠加而成的频率,
整齐而不统一,混乱却始终向前,
如同一面无形的大鼓,被无数看不见的手,
一下,又一下,
固执地敲着。
咚。
咚。
咚。
声音不大。
但从不曾停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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