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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下时,堂上隐约传来司马懿对身旁近侍的低语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飘入我耳中:“此子,非池中之物。” 脚步未曾停顿,我嘴角却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。非池中之物?这赞誉如同一杯温酒,初尝熨帖,细品之下,却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。麒麟岂甘为鞍鞯?这乱世,这司马氏正欲鲸吞的天下,难道不正是麒麟腾跃的猎场?一丝冷峭的讥诮,在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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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露二年的淮南,酷热如蒸笼,空气里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。诸葛诞的叛军困守孤城寿春,城下,魏国大军层层围裹,铁桶一般。我随司马昭驻于中军大帐,案头堆积的军报文书如同小山。烛火跳跃,映着司马昭那张喜怒难辨的脸。他正与诸将议事,商讨强攻之策。我侍立一旁,目光扫过地图上寿春城那一点,脑中却飞速推演着连日来我暗中观察的城内粮草消耗、叛军士气变化。
时机到了。
我趋前一步,声音不高,却足以让帐中所有争执瞬间停滞:“大将军,强攻损兵折将,非上策。诸葛诞困兽犹斗,其势已竭。城中粮秣将罄,人心浮动,我军只需再紧锁数日,令其内无粮草,外无援兵,再辅以攻心之策,其城必自溃。可令军士于城外高处,日夜炊烟,令其望烟而饥;再射入赦书,许其士卒归降者不死,乱其军心。彼时,破城易如反掌。”
帐内一片死寂。司马昭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、带着审视的重量落在我身上。那目光深处,不再是看一个“非池中之物”的欣赏,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掂量,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兵刃的锋利程度。良久,他缓缓颔首:“士季所言……甚合吾意。便依此计而行。”
计策奏效了。寿春城在饥饿与绝望中崩塌,诸葛诞身死族灭。大军凯旋,旌旗猎猎。洛阳城头,司马昭亲手将象征着军功的玉柄麈尾赐下,他拍着我的肩,笑容温煦:“士季真乃吾之子房也!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!”
子房?张良?呵。我躬身谢恩,姿态谦恭,口中称颂大将军神威。然而心底深处,那团火焰却烧得愈发猛烈。这玉柄麈尾,温润细腻,握在手中,却比寿春城头的血污更令人心悸。它不过是一根精致的绳索,是司马昭套在猎犬颈项上的装饰。张良?他张子房最终也不过是刘邦殿前一个鞠躬尽瘁的谋士!这“王佐之才”的赞誉,此刻听来,不啻于一种绝妙的讽刺。我需要的不是成为谁的“子房”,我要的是那执掌乾坤、号令“子房”的权柄!司马昭眼中那丝警惕,我捕捉到了。他既知我非池中物,又岂会真心以“子房”待我?无非是用更大的笼子,困住更危险的鹰隼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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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元四年的深秋,寒意已侵透骨髓。长安郊外的校场,朔风卷着黄沙,吹得旌旗烈烈作响,仿佛无数冤魂在呜咽。二十万大军,黑压压一片,铁甲寒光,汇聚成一片肃杀的金属海洋。高台上,我一身戎装,手按腰间冰冷的剑柄,目光缓缓扫过这无边的阵列。旌旗蔽日,戈矛如林,一股足以摧山断岳的力量匍匐在脚下,随着我的目光而微微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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