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绍兴的雨停了，但空气里还浮动着湿漉漉的气息。甘君元坐在返程高铁的窗边，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与村庄，手机屏幕亮起，是李娟发来的消息：“总部正式批复，联合实验室下周挂牌，你做中方技术总负责人。”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，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，最终只回了一个“好”字。
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像某种古老的鼓点，敲得人思绪翻涌。他闭上眼，脑海里浮现出测试最后一天的场景??徐灵妙站在应急通讯网恢复成功的数据屏前，转身看他，嘴唇动了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终究没开口。那一刻，他们之间仿佛有千言万语，又好像什么都不必再说。
回到公司已是傍晚。办公室灯火通明，团队成员还在加班整理测试报告，准备提交给工信部备案。有人看见他进来，猛地站起身：“甘工！结果出来了，咱们的系统模型已经被列入国家智慧城市推荐目录！”
欢呼声瞬间炸开。几个年轻工程师激动地拍桌子、抱成一团，有个小姑娘甚至红了眼眶。甘君元站在门口，看着这群日夜奋战的年轻人，忽然觉得肩上的重量更沉了。这不再是一次争口气的胜利，而是一份责任的开始。
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前，打开抽屉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??那是风语电子老厂区的合影，二十多年前，他还穿着蓝色工装裤，站在后排最边上，身旁是潘小瑛和李娟，再过去，就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徐老太。那时的他们，谁都不曾想到，命运会在二十年后以这样的方式重新交汇。
手机响了。来电显示：颜老师。
他一怔，随即接起。“颜老师？”
“小甘啊，”老人声音沙哑却清晰，“我看到新闻了。你们干得好哇。”
甘君元心头一热：“您身体还好吗？”
“老毛病了，死不了。”颜老师笑了一声，“我就知道你这孩子能成事。当年你在灯塔受的那些委屈，我都记着。现在终于……扬眉吐气了。”
甘君元鼻尖一酸。他知道，这位退休多年的老教师，曾是他唯一敢倾诉心声的人。在那个华人工程师连项目会议都进不去的年代，是颜老师悄悄递给他内部评审标准，教他如何用对方的逻辑打败对方；也是她，在他辞职那天，在校门口等了他两个小时，只说了一句：“别怕从头来，真正的路，都是自己走出来的。”
“谢谢您。”他低声说。
“不用谢我。”颜老师顿了顿，“你要谢的，是你自己，还有那些一直信你的人。”
挂了电话，他靠在椅背上，久久未动。窗外夜色深沉，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。他知道，这一战赢了，可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微软不会永远服软，国际资本更不会轻易让出利益。未来的每一步，都将是在悬崖边行走。
第二天清晨，他照例去送饭。老风的精神好了许多，能自己拄拐下床走几步。护工说他昨夜睡得很香，还梦到了老家院子里的梨树开花。甘君元一边热粥，一边听父亲絮叨：“你现在是大人物了，可别忘了本。咱们李家，不出贪官，也不当汉奸。”
他笑着点头：“记住了，爸。”
“还有，”老风突然压低声音，“那个姓徐的姑娘……她妈快不行了。”
甘君元手一抖，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轻响。
“医院下了病危通知，说是心衰晚期，撑不过这个月。”老风叹了口气，“她一辈子要强，到头来，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。小女儿在国外，儿子在国外，就剩这个大闺女守着。你说，图个啥？”
甘君元低头搅着粥，没说话。他知道老风不是冷血，只是经历过太多生死，早已学会用沉默去面对无力改变的事。
中午时分，他接到徐灵妙电话。她的声音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什么：“我妈想见你一面。”
他沉默片刻：“什么时候？”
“今天下午。她在临终关怀病房，医生说……可能只剩几天了。”
“我去。”他说。
医院比上次更加安静。走廊尽头的房间拉着浅灰色窗帘，门上贴着“谢绝探视”的牌子，只有家属才能进入。徐灵妙站在门口等他，穿了一件素色毛衣，脸上没有化妆，眼神疲惫却平静。
“她这几天清醒的时候不多。”她低声说，“但每次醒来，都在问你有没有来。”
甘君元点点头，推门进去。
病床上的老太太瘦得几乎脱形，呼吸依靠机器维持，氧气面罩下嘴唇微微颤动。听见脚步声，她缓缓睁开眼，目光浑浊却执着。看见是他，竟挣扎着抬手，想要摘下面罩。
“别……”甘君元快步上前按住她，“您别说话，我在这儿。”
老太太摇头，固执地指了指床头柜。徐灵妙会意，递过一支笔和一张纸。
她颤抖着写下三个字：对不起。
然后，又写：求你，原谅。
甘君元看着那歪斜的字迹，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。他想起二十年前会议室里那个威严不可侵犯的女人，想起她一句话就否决中方方案的决绝，想起她背后权力之网如何将他逼至绝境。可此刻，她只是一个即将离世的母亲，一个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普通人。
“我不恨您。”他轻声说，“真的。我只是……希望下次合作，我们都能坐得更近一点，说得更明白一点。”
老太太的眼角滑下一滴泪。
她又写下一行字：替我……跟李娟道歉。
甘君元点头：“我会转达。”
她最后看了他一眼，仿佛要把这张脸刻进记忆深处，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监护仪上的波纹依旧跳动，但频率越来越慢。
徐灵妙走进来，握住母亲的手，跪在床边，低声啜泣。甘君元默默退出房间，关上门，靠在墙边，长长呼出一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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